趕了一整天的路 ,終於在接近宵禁的時間回到了天策 。陳南豐已經累得說不出話來 ,就連秦軹卿也一臉疲色——他要照顧陳南豐 ,還要在休息的時候把人從馬上抱下來免得累壞了馬 ,縱然是精力充沛的小伙子 ,也實在有些吃不消 。
策馬行至天策府大門口 ,昏暗夜色裡門邊的馬廄似乎還有人 ,武器架子被月光照著 ,閃著微微的寒光 。秦軹卿單手駕馬 ,右手在腰間翻了翻 ,掏出一塊腰牌 。
「欸這不是老三嗎 ,你回來啦 ?」門口的衛兵似乎認識秦軹卿 ,見他過來 ,便主動開口招呼 。
「欸連哥今天怎麼是你 ?你是這個班的嗎 ?」秦軹卿停了馬 ,翻身下地把腰牌遞了過去 。
「換班 。還不都老林那傢伙又跟人打架了 ,就他毛病多 。」衛兵檢查了腰牌無誤便還了回去:「唷 ,馬上這個誰呢 ?」
「我找回來的軍醫 。陳南豐 ,兒科大夫吶你看我可厲害吧 。」秦軹卿順口介紹:「南豐 ,這是連哥 ,連紹卿 ,他槍法可好啦 ,人又熱心 ,以後你有什麼問題 ,要我不在你都能找他 !」
「你個小王八蛋少給你連哥下套 ,剛帶回來就想著分攤責任啊 ?少作夢了我告訴你 !」連紹卿笑出一口白牙:「小陳你別聽他胡說八道啊,小秦辦事不靠譜,有事你就來找連哥!」
「你才不靠譜呢誰不靠譜啊連老六!」秦軹卿嚷嚷一聲。
「嗨呀,誰應聲就說誰呢。」
「萬花谷陳南豐 。」陳南豐硬撐著爬起來坐直:「身上不適多有失禮 ,萬望閣下海涵 。」
「別別別我看你都要攤了 ,趴好趴好 ,」連紹卿擺擺手:「老三你該不會一路衝回來吧 ?我看這小大夫都要不能動了 ,你擄人勒贖呢?」
「勒贖沒有 ,擄人倒是幹了 。」秦軹卿嘻皮笑臉的:「老天賞了個大獎 ,不趕快帶回來生怕有變 。 」
「有變 ,你就這樣折騰人家 ,本來不變的也要變了你這傻蛋 。」連紹卿哼哼兩聲一揮手:「快進去 ,今晚值班的我記得是老熊 ,你讓他去推推也好 。」
「好好 ,多謝連哥 。」秦軹卿再度上馬朝裡頭走去 ,直到軍醫處才又停了下來 ,把陳南豐抱下馬 ,小心翼翼地轉身用背推開了門 。
門一開就能聞到令人安心的藥草味 ,雖然和萬花谷的藥房氣味不同 ,但終究是一種熟悉的感覺 。陳南豐掙扎了一下想自己走 ,卻很快被放到了胡床(椅子)上 。
「………秦三你老實說 ,沒幹什麼非法勾當吧 ?」一個溫和低沉的聲音響起 ,那是一個約莫五十歲上下的長歌門人 ,大概就是他們剛剛說的老熊 。
「沒有 !」秦軹卿叫屈:「我可乖了 !南豐只是累壞了 ,熊哥你看我不也是累了嗎 ?你先幫我看看他 ,還要一包治酸痛的藥浴包 ,我去安頓西風 ,等一下再回來 。」
「我看你也是累 ,等一下回來我幫你推開 。」
「那敢情好 !」秦軹卿高興的點頭:「熊哥人就先交給你啦 !我去去就回 !」
秦軹卿推門出去 ,馬蹄在安靜的夜裡慢慢遠去 ,陳南豐忍著滿身像要散架一樣的痛 ,起身行了一禮 。
「萬花谷陳南豐 ,見過前輩 。」
「長歌門熊安邦 。你先脫了外衣去那邊榻上趴著 ,小秦不懂事 ,看把你累成什麼樣子了 。」熊安邦起身捲起袖子:「他是帶你回來觀光呢還是 ?」
「說是忝職少年營軍醫 。」陳南豐脫了外衣趴好 ,熊安邦走過來 ,在他身上捏了捏 ,嘖嘖兩聲 。
「我先給你熱敷好了 ,就這僵硬度 ,直接下手恐怕別人以為軍醫處出命案了 。」說完熊安邦就轉過身去 ,從煮著水的小火爐裡夾起兩塊燒紅的炭 ,放進一個長圓形的銅管裡 ,再包上厚厚的棉布 ,然後慢慢在陳南豐身上滾著 。
僵硬酸痛的肌肉被溫熱的棉布滾過去 ,舒服得幾乎要攤軟 。陳南豐攤在榻上 ,只剩下些微理智還撐著沒有立刻睡著 。
「你這時候來的也正好 ,」熊安邦一邊熱敷 ,一邊閒聊著:「再過一旬就要煮金銀花湯 ,能多一個人是一個 。」
「在天策府也洗金銀花湯嗎 ?」陳南豐問 。
「這可是夏天的大事 。」熊安邦說:「天策府週遭多山 ,夏天熱氣厚重 ,所有人都要領金銀花湯回去自己兌水擦身 ,否則一身痱子濕疹還得穿盔戴甲 ,別說打仗了 ,崗都沒法好好站 。」
「在花谷都是自己煮了泡澡的 ……」棉布包滾到了後頸,陳南豐舒服得瞇起眼,連話都有點懶得說下去。
「指望這群兵蛋子 ,還不如自己來 。」熊安邦把熱敷的棉布包放到旁邊 ,動手推拿起來:「三千人呢 ,光是煮藥湯就忙不過來 ,到時候少年營那裡就交給你了 ,往年都是外請婦人們協助 ,你若需要 ,今年也還是可以請 ,免得你手忙腳亂 。」
「好 ……的 ……多謝 ……」陳南豐被按得連說話都在抖 。
「等一下就在旁邊屋子泡吧 ,比較方便 ,你倆我就一起處理了 ,泡好自己上個藥 ,直接睡病床上就好 ,別出去吹風 。你這恐怕還要痛兩天 。」熊安邦皺眉嘆了口氣:「倒也沒想到小秦真能帶回個你,軍中苦累規矩又大,一般江湖散人都不太願意涉入,你是怎麼被他拐過來的?」
「剛出谷,盤纏都用完了,秦副尉問我要不要來少年營任職,剛巧我長於兒科,就答應了。」陳南豐避重就輕的說。
「唷,拐帶沒經驗的啊,這小秦夠可以了。」熊安邦挑眉。
「......這麼慘嗎?」陳南豐膽顫心驚的轉頭,卻看見熊安邦一臉溫和的微笑。
「倒也不會。只是軍中規矩大點,你們花谷出來的閒散習慣了,一開始多少都會不適應,你師兄姊也是這樣子的。」熊安邦摸摸陳南豐的頭:「你多大了?」
「二十......」陳南豐半閉著眼,咬牙忍著瞌睡:「天策府...我們師兄姊多嗎...?」
「軍醫處這裏四個,加你五個。」
「哦......」
正說著話,秦軹卿就回來了。他一開門就嚷嚷著「要累死了雄哥我也要推拿」,然後被熊安邦按在榻上推得像離了水的魚一樣亂跳。
「熊哥!痛!好痛啊!疼疼疼疼你輕點!」秦軹卿拼命掙扎,總算還記得現在夜深,就算較也壓著聲音不敢大喊。
「可不,會痛才好得快呢。」熊安邦一臉面無表情的繼續用力。
陳南豐趴在一旁看熊安邦折磨秦軹卿,努力忍著不要笑出來。雖然推拿按摩的確是會痛,但熊安邦專用特別疼的手法去揉開肌肉,他在旁邊看著都覺得那肯定很疼,也難為秦軹卿挺耐痛,居然還能記得要壓低聲音。
秦軹卿雖然也累,但終究是習於行軍的人,體力也充沛得多,熊安邦很快就停手了,然後轉身去藥櫃前掏出一個藥包。
「你們先去隔壁燒水,我等會就過去幫你們。」熊安邦說:「藥浴的桶子會用吧?」
「會。」秦軹卿爬起來就往隔壁跑。
「起得來吧?」熊安邦遞給陳南豐一根拐杖:「慢慢走過去就行了,其他都讓小秦處理。」
「是。」陳南豐艱辛萬分的爬起來,覺得身體比沒有熱敷推拿前更加沉重──這是好事,但他現在真的好想直接倒頭就睡,不要泡什麼藥浴了......
慢吞吞的走到隔壁間,秦軹卿已經在點火燒水,陳南豐撐著柺杖站著,感慨人與人果然很不同,他已經快要不能動了說不定閉上眼就會直接昏睡不醒,秦軹卿居然還有力氣燒火煮水......
熊安邦過來指揮秦軹卿兌水煮藥湯,然後讓他們兩個都脫得只剩褻褲進去泡一泡。
「泡一刻鐘,我去拿袍子給你們,」熊安邦邊說邊往外走:「小秦你看著小陳,別讓他沉進水裡。」
「好的大夫,是的大夫。」秦軹卿揮揮手表示聽見。
但是當熊安邦拿著兩件中衣走進來的時候,只看見秦軹卿和陳南豐都掛在木桶邊緣,睡得非常危險。
作為天策府軍醫處的主管軍醫之一,熊安邦首先歎息了年輕軍人就是不懂事,想睡也不知道要面朝外把雙手都放在浴桶外才能安心睡著泡澡,然後站在一旁,非常冷靜地看陳南豐腦袋一點一點幾乎就要滑進浴桶裡,平靜的嘆了一口氣。
他放下中衣,轉身去隔壁抱了自己的琴過來坐在一旁數時間,一刻鐘後他起身,手指滑過琴弦,鼓動內力,奏出一曲平沙落雁。
長歌門內功的特別之處,在於有一招式可控制人行動,使敵人按照操控者的心意,或殺傷隊友,或自絕於世,其名「平沙落雁」;在天策府當軍醫的長歌們也都挺熟悉這招,畢竟像這種時候,你就能讓兩個已經失去意識的患者自己爬起來穿衣服然後躺上床好好睡覺。
處理完了這兩個人,熊安邦滿意的抱著琴點點頭,轉身回到隔壁的值班室裡,繼續整理未完的藥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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湯:古代的洗澡水也叫湯,不是專指食物啊。
金銀花湯:用金銀花煮汁,過濾後兌水泡澡,作用是防止長痱子和濕疹,還能防蟲,這是真的。大家夏天也可以洗金銀花湯喔~去中藥行說你要泡金銀花藥澡跟他們買金銀花回家自己弄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