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去軍醫處幫忙煮金銀花湯的時候,陳南豐表示自己什麼也不想說。
「這麼快就被上手了?趕馬帶回來的情誼果然不一樣嗎?」公孫望一臉遺憾。
「太快上手的話是不會知道要珍惜的。」姜于歸細聲細氣的說。
不,沒有被上手,真的,但是現在並沒有人想聽我說話。陳南豐木著臉往大鍋裡加金銀花,對於八卦傳播的效率之高感到非常灰心。
「我當初怎麼就沒有碰到想把我趕馬帶回來的小天策呢。」馬延年唉聲歎氣的從麻布袋裡掏出金銀花慢慢分著。
「就你當初浪的那個樣,誰敢在揚州城門口帶你回來?」符千放下筆如飛的登記來領金銀花湯的人員職稱與領了幾份之類的資料,居然還有力氣鬥嘴:「不但嘴壞還成天約架,揚州城門口有名的遛狗浪花,哪個抽了風敢把你往軍醫處帶?」
「我後來不是改過向善修了離經嗎?還是沒有啊。」馬延年一臉委屈:「聽說天策外科需求多,我跌打損傷可都是專門的,這麼多肢體接觸之下還是沒有人願意來追,本花也是委屈無處說好嗎。」
「師兄原本單修花間?」陳南豐好奇的問。
「咱們軍醫處,只有你跟于歸是單修離經,其他人都是雙修,」馬延年比了比:「不過對,我本來是單修花間的。」
「那為什麼...」問別人的八卦就等於把自己從八卦圈裡摘出來。陳南豐認定了這個理,然後決定無論聽誰的八卦都好就是不要讓大家繼續討論他跟秦軹卿。
「因為他想泡天策。」符千放冷著臉接話:「為此特地修了離經跑到天策府求職,在這裡一待五年,至今沒有人追。」
「其實也不是沒有人追,不少人追著喊著求指教求切磋求當師父呢。」姜于歸遮著嘴笑。
「嘖嘖。」馬延年滿臉落寞地搖搖頭。
「一個軍醫,下班之後正事不幹整天約架,」符千放繼續拆台:「你滿天策大營去問問,最有名的萬花弟子絕對就是馬延年,有約架必打,遛得一手好狗。」
陳南豐聽得滿頭霧水。按照一般邏輯來想,這麼活躍的萬花應該追求者眾,為何他師兄至今依然單身且整天哀嘆沒有人追?
「師兄是要求太高了。」姜于歸把過濾好的金銀花湯倒進桶子裡,細細地笑了起來:「又想要年輕的男孩子,又想要人家適合穿破虜套,還想要適合破虜那套鬚鬚......」
「要就要穿全套。」馬延年義正辭嚴的打斷了姜于歸,滿臉嚴肅:「只穿盔甲而沒有鬚鬚就跟半殘是一樣的道理。」
「破虜是哪套?」陳南豐一臉茫然。
「喏,這個。」符千放倒轉毛筆,用筆桿指了指剛好在他面前等著領金銀花湯的天策:「他穿的就是破虜。」
深色盔甲,胸口開著大深V露出結實飽滿胸膛的天策不好意思的笑了笑。陳南豐看看他,再往後看了看,發現還有另外一套深V。
「所以那個也是?」
「不是,」說話的是穿著破虜的天策:「那是定國。」
「差別在哪?」陳南豐覺得看起來都一樣,不都是深V嗎?
「盔甲啊,特別是臂甲,完全不一樣。」破虜天策說。
陳南豐看了看那套,又看了看眼前的破虜天策。
「雖然我還是不太明白差別在哪裡,不過謝謝你的講解。」陳南豐微微一笑。
「不客氣不客氣。」破虜天策連忙客氣的擺擺手。
「好了,你可以走了,下一個。」符千放登記好了職稱數量,便揮揮手趕人。
「所以師兄就喜歡穿那種盔甲的嗎?」陳南豐轉頭問馬延年。
「只綁馬尾沒戴頭冠,差評。」馬延年陰陽怪氣的繼續分金銀花,其他人都笑了起來。
「如晦營地字辛隊,請領者連紹卿。」
「具領三十人份,請簽名。」符千放指了指簿子。
陳南豐聽見名字轉頭,果然看見當時在門口站衛兵的連紹卿。
「連哥。」陳南豐提高了聲音打招呼。
「噯?哎呀,是那個小萬花啊,」連紹卿簽了名抬起頭,看見陳南豐時也笑了起來:「怎麼樣?還習慣吧?」
「是,托您的福。」陳南豐笑著點點頭。
「那就好,有什麼事隨時找連哥啊!我在如晦營!」連紹卿擺擺手,嘿咻一聲就把三十升的金銀花湯扛了起來:「先走啦!」
「您慢走。」
陳南豐轉頭回來的時候他就後悔了。你說人為什麼總是要給自己找麻煩呢?打個招呼而已的事情其實不做也是可以的嘛,他就多嘴打了那麼一個招呼,然後就被追著問「你才來沒多久怎麼認識到如晦營那裡去的」一個下午。
回到少年營的時候陳南豐覺得自己都心力交瘁了。幸好少年營裡沒什麼事,就連兩個嬰兒都很安分,他前胸掛一個背上背一個,拿起醫書邊走邊讀,覺得還是這個地方比較好。
「欸,晚飯。」秦軹卿左手端著個拖盤右手敲了敲窗框:「你怎麼不坐著啊?今天還好吧?」
「啊,謝謝。」陳南豐這才想到自己落荒而逃,連晚飯都忘了吃。他捏了捏自己的鼻樑,嘆一口氣:「全世界都覺得我們兩個在一起了。」
「抱歉啊當時沒想到,」秦軹卿也是一臉尷尬:「要不我去跟大家說說?免得耽誤你找情緣?」
被掛在前胸的嬰兒低低嗚咽了一聲,陳南豐輕輕拍了拍,又安靜下去。
「沒關係,沒必要。」陳南豐搖搖頭:「我現在也沒那個心情。」
「我端進去還是你直接拿進去?」秦軹卿比了一下手上的盤子。
「你拿進來吧,別介意。」陳南豐慢慢的走著,不時搖晃一下身子:「反正我現在不餓,等一下再吃。」
「沒心情是怎麼了?我幫得上忙嗎?」秦軹卿推門走進來,在小桌上清出了個空間。
「沒辦法,誰也幫不上忙,只能自己處理。」陳南豐無奈的笑了笑:「在揚州那時候,我不是跟你說我在送別...某個人嗎?」
「嗯。」秦軹卿坐了下來。
「那是送我師姊和師姐夫,他們要去明教,」陳南豐依然慢慢地走著,不時反手輕拍背上的孩子:「我才剛失戀,情緣什麼的,暫時不考慮。」
「呃,哦。」秦軹卿有點尷尬的點點頭。失戀以後想要找個地方重新開始是很正常的,當時在揚州城門口他的確也是趁虛而入才把陳南豐帶回天策,說實在的,挺有那麼點不光明磊落的意思。不過一碼歸一碼,現在他跟陳南豐比較熟了所以覺得不好意思,但若時光倒流讓他重新再做一次選擇,就算知道對方正在心碎不已,秦軹卿還是不會放過他的......。
「......也不是什麼很有趣的故事,可是我有點想說。」陳南豐停下腳步,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你若是不想聽,趁現在趕快離開吧。」
「邊吃邊說吧。」秦軹卿把盤子往陳南豐那裡推了推。
「不餓。」陳南豐搖搖頭,看秦軹卿不走,他就真的說了起來。
其實是一個很簡單的故事。
青梅竹馬的兩個棄兒,耳鬢廝磨地長大,理所當然的在一起,原也該有個平淡的結局,成親後生了孩子長大後一世萬花什麼的;卻不知為何,兩人都對成親這件事三緘其口,一提起便尷尬得無以復加。
「明明我們什麼都做過了,可是,就是感覺不對......」陳南豐嘀咕著,笑著搖搖頭:「當時我們都不敢提成親,好像以為只要不提,就什麼事都沒有。」
直到女孩某次出谷支援,遇到了命裡的那個人,他們才發現,原來一直以來橫亙著的那根刺,是因為他們不是對方真正的那個人。
女孩一開始那麼害怕,陳南豐至今仍記得師姐倉皇地逃回谷裡一閉門就是十天的模樣,他不解的拍門去問,卻只聽見道歉。直到那個男人闖進谷中,陳南豐才在師姐近乎崩潰的哭泣中明白了原因,而那時女孩幾乎是以生命威脅那個男人,要那個人立刻離開花谷,離開她的生命。
「那時師姐同我道歉,她哭得好傷心啊......」陳南豐又轉了一個圈,聲若嘆息:「她一直說對不起,一直哭一直哭,說她對不起我,說沒有遇見那個人的話就好了。」
可是師姐呀,當妳說著那個人的時候,傷心憔悴的臉上卻綻放著璀璨的光采,那麼驚人的美,妳真的非常非常喜歡他。而我,卻在聽見這個消息的時候偷偷鬆了口氣,好像放下了什麼重大的擔子一樣。
陳南豐還記得自己這麼說的時候,師姐錯愕的臉上閃過那一瞬間相同的情緒。他們一直在一起,以為會永遠在一起;彼此還是對方最重要的人,卻終究不是那個位置上的人。
我很高興能夠不必與你成親,但你還是我重要的那個人。我們一起共渡了懵懂的少年歲月,在以為會永遠在一起的前提下探索彼此的身體,卻僅止於此,沒有更多的熱情,也沒有更多的擁抱。
我願用生命守護你,但卻不該是那個位置上的人。
「我師姐夫是個明教。」陳南豐抬起頭,看天上的月亮。
綠眼睛像貓一樣的男人,追著花兒進了谷,以一種激烈焚灼的姿態闖進了他們的生命,跪在他跟前,要他把師姐交給他,要師姐把自己交給他,無論他要什麼樣的代價都願意給,只希望能夠成全他們。
「這是篤定了你不會要他的命。」秦軹卿插嘴,滿臉不贊同:「你就這樣把你師姐交給他?認識才多久?」
陳南豐歪著頭眨眨眼,笑了起來。
「可是,師姐喜歡啊。」他說:「我跟師姐說,喜歡的話就走吧,但是要給我報平安,還有,我雖然不會是師姐的丈夫,卻永遠都是師姐的家人,受委曲了,隨時都可以回來。」
所以他們策劃了一次遠行,花谷的弟子雖不一定要出谷歷練,但隨時都是可以出去的,所以他們頭碰著頭,在花谷寧靜的月光下細語,然後申請了外出歷練。
我們是彼此重要的那個人,希望彼此都能夠幸福。你和心愛的人去遠行,我也會踏上自己的江湖路,我們都在江湖路上行,五年後再回到揚州,告訴對方自己所見的那些風花雪月,那些相思。
這是他們從懂事以來第一次分開,第一次身邊沒有對方的陪伴,也許師姐身旁還有一個人握著她的手,但陳南豐自己,卻感到那麼疼痛的難受──不是只有愛情才會覺得寂寞,曾經那麼親密的感情,一夕之間失去了,也是會覺得空虛難過呢。
「但是有時候我會想,我是不是根本沒有愛過師姐呢。」陳南豐終於走累了似的,停住了腳步,坐到桌前:「否則,為什麼我這麼輕易就放手了?」
是有一點自責的。
「這好複雜,我不敢亂講話。」秦軹卿悻悻然地搖頭:「我在這方面沒有經驗,說錯了反而不好。」
陳南豐轉過頭,用黑色的眼睛看著秦軹卿。
他不想跟秦軹卿說,你知道嗎,當時在揚州城門口的我,是很徬徨的。目送師姐的身影消失在視線的盡頭,有一種深深的、巨大的絕望感捉住了我,像是世界突然崩塌,像是才驚覺從來沒有人需要過自己的那種悲傷感,明知是不理智的,卻一點都不能控制自己那樣的悲傷。
而那時候你走過來,你伸出了手,說需要我,甚至捨不得耽擱哪怕一刻,硬是把我從揚州城門口帶回了天策。
你不知道我對此有多感激。
「嗯,」但陳南豐只是淺淺的笑了起來:「我覺得三郎在這點上的謹慎就很好,謝謝你。」
「謝我啥?」秦軹卿滿頭霧水。
謝謝你在我最絕望的時候,拉著我踏上另一條嶄新的路途。
「感情的事,少問才是好的。」陳南豐說。
「嗯也是啦,你快吃啊,吃完了我要把碗盤拿回去伙房。」秦軹卿又推了推托盤。
「這個我不要吃。」陳南豐把其中兩個盤子拿起來,放到秦軹卿面前。
「做大夫的人還挑食。」秦軹卿翻了個白眼。
「我剛剛跟你說完我的失戀故事心裡好難受啊,挑食怎麼了?幫我吃。」陳南豐講得理直氣壯。
「好好好你行,你行,很會啊我的大夫。」秦軹卿怪笑了一聲。
「筷子。」陳南豐把筷子遞給他。
「不必啦,你自己用吧。」秦軹卿拿起小碟子,仰頭就把菜倒進嘴裡。
「好吧,那我就開動了。」陳南豐笑笑,收回筷子吃起了遲來許多的晚飯。
直到喝完了飯後茶,秦軹卿慢悠悠地拿著盤子要離去的時候,他才想到了似的,拍拍陳南豐的肩膀。
「想開了的時候跟我說,哥們都帶你回來了,肯定負責到底。」他說。
陳南豐一愣,看秦軹卿尷尬的紅了耳朵,便忍不住唇邊笑意,在月光下,開成一朵柔軟的花。
「好。」他說。
那就,由你負責了。
*****
花花表示:用你整個人來負責吧Ov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