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年2月13日 星期一

[劍三][策蒼策]歸時來路‧一



天寶十八年,仲夏,成都。


紛紛擾擾的小客棧人來人往,人聲鼎沸,卻總有目光朝門邊那桌看去。

那裡坐著兩個青年男子,一個做著五毒教人的打扮,另一個卻只是一襲青衣,淺藍色髮帶束著,淺笑吟吟的和同伴聊著天,不時還和出入客棧的人說幾句,仿佛主人似的。

那人生得好,一雙桃花眼兒滴溜溜會說話似的,黑白分明,瞅著人看的時候簡直像是能看到人心裡,面上又總是帶著溫和親切的笑容,整個人像一股春風,吹到了誰,誰就忍不住被他帶著一起笑。

「噯,師父。」男子一口純正官話,喊著坐在他對面的五毒弟子,卻是開口就驚人:「有個蒼雲來了呢。」

「蒼雲?」延維抬起頭掃了大廳一圈:「沒有啊。」

「他沒穿甲,也沒帶盾刀。」李允中拿起筷子,有一搭沒一搭地撥弄盤裡的豆乾:「最裡頭接近廚房那張桌子靠牆坐的那個,皮膚比較黑的就是了……另一個是長歌,也不知道他們來這幹嘛。」

「怎麼看出來的?」延維隨意掃了一眼,也沒有什麼特別的興趣便又低下了頭,把玩著手中茶杯。

「看他動作。」李允中懶懶地笑了笑:「習慣性動作騙不了誰的,可他看起來又不像我們這種兵,嗯——蒼雲堡難道又怎麼了嗎?不成,我得去問問。」

看著徒弟露出一臉興味的表情,延維不置可否的聳肩,轉頭看那桌,才發現原本坐著兩個人的桌子,現在只剩下一個人了。

李允中端起酒壺——其實他們師徒倆都不怎麼喝,大半都是隨手招待路過聊天的那些人用掉了。延維對自己徒弟的能耐倒不是很清楚,只知道他是天策府如晦營的情報兵,除此之外,對他到底在做什麼或是如何做是一點概念都沒有的。延維就看李允中帶著酒去跟那人搭訕,說了幾句話,然後便坐下聊起了天。

自己坐著有點無聊。

延維轉了轉酒杯,又看了李允中一眼;如果不是好奇徒弟平常都在幹嘛,這時間自己應該在藥田裡頭吧,但跟徒弟出來也只是一直到處聊天,情報兵就是每天到處聊天嗎?這樣好無聊啊。

延維端起桌上的兩盤小菜,嘴裡叼著酒杯,朝李允中那桌走了過去。

「……若有什麼問題,還請崔兄不要客氣。」李允中正說著,看見延維走過來,忙不迭地起身接過小菜,笑得又燦爛又殷勤:「師父怎麼過來了?要過來喊徒兒一聲就是……師父,這位是蒼雲的隊正,崔雲遠。崔兄,這是我師父,五聖教的延維。」

「幸會。」崔雲遠起身抱拳。

「你好。」延維把杯子拿下來點點頭。

然後他們就又聊了起來。

延維有一搭沒一大搭的聽著,聽他們從蜀地有什麼好玩的聊到這附近有什麼好店,再聊到現在連年的動蕩四起的戰火,然後又聊到了江湖門派世家大族,接著聊起了平時的嗜好。

「原來嵩平兄也喜歡看閒書,」李允中笑得既親切又帶著那麼點輕浮的味道:「不知道看不看《宜香春質》、《繡榻野史》、或《歡喜冤家》、《遊仙窟》、《怡情佚史》、《飛燕外傳》、《海上花列傳》這一類的書?」

延維就看李允中說一本,崔雲遠的臉就紅一分,講到最後一本的時候,那高大的青年幾乎要把臉埋進桌子裡去……要知道,西南人比不得東北漢子高大,店家的桌椅對崔雲遠這樣的東北大漢來說,實在是小了很多點,就連李允中都嫌憋屈坐起來不舒服,也難為崔雲遠怎麼能把自己縮得這麼小了,感覺就挺痛苦的。

「那些都是什麼書啊?」怎麼就能說得一個蒼雲那麼臉紅又心虛呢?延維就忍不住好奇的問。

李允中笑嘻嘻地還沒回答呢,就有個聲音從延維背後傳來,為他解答了這個疑惑。

「都是不正經的書。」那聲音那語調冰冷有如三九天寒風,延維扭頭去看,卻驚喜的站了起來。

「聞人兄!你怎麼來了?來了怎麼不告訴我一聲?」延維笑著拍了拍那個長歌的肩膀,轉頭就介紹了起來:「允中,這是聞人希聲;聞人兄,這是我徒弟李允中……啊,按照你們漢人的叫法,應該要叫他中道,李中道,是個天策。」

「原來是師父的好友,久仰大名,師父經常提起先生,說您滿腹詩書一身學問。」李允中笑吟吟的起身長揖到地,行了個大禮。

「不敢。」聞人希聲表情淡淡的回禮,看不出什麼情緒:「這是我徒弟,蒼雲的崔雲遠崔嵩平;雲遠,這是延維,師父的朋友。」

「不知是師父的朋友,多有失禮。」崔雲遠連忙起身行禮。

「不會不會,沒想到是認識的。」延維笑了笑擺擺手:「都坐吧,聞人兄,怎麼來了巴蜀?」

「公幹。」聞人希聲淡淡的說,目光卻看向了自己徒弟;崔雲遠終於是直起了背坐得很直,臉上那片尷尬且心虛的紅暈卻泛濫成災,消也消不去,連目光也不敢和人接觸,只兀自盯著桌面看。

罪魁禍首在一旁笑嘻嘻地坐著,給眾人都添上了酒水,看起來一臉乖巧。

「他欺負你呢。」聞人希聲對著崔雲遠說:「怎麼就讓他欺負了?」

崔雲遠更尷尬了,臉上的紅暈一下子擴散到耳尖和脖頸,讓人懷疑他是不是連胸膛都羞成了一片紅。
「……回、回師父的話……」崔雲遠不自在的扭動了一下:「因為是……不正經的書……」

所以你看過就對了。看過又怎樣誰沒看過幾本色情小說?有必要在別人調戲你的時候「因為看了不正經的書所以很心虛」的不敢回話嗎?這麼老實到底是誰教出來的!聞人希聲在心裡痛心疾首,表面卻仍是那一派淡漠。

「允中。」延維也聽懂了,反正那都不是什麼好書。他輕輕瞪了李允中一眼。

「是中道的錯,」李允中也不含糊,乾脆地起身笑道:「我自罰三杯,向嵩平兄弟賠罪了,還望見諒則個。」

說完便斟酒乾杯,亮了亮杯底。

「允中比較調皮,」延維轉頭向聞人希聲解釋:「這玩笑是開得有些沒分寸了……不如今天這桌我請吧,權作道歉了。」

「不,沒事,我不介意。」崔雲遠有些慌張的起身,端著酒杯也乾了一杯。

「讓延維兄破費了。」聞人希聲點點頭,無可奈何地看了延維一眼。
也不知道這好友從哪裡收來的這個徒弟,說是天策,看起來卻更像紈褲子弟,還是那種穿花弄蝶不事生產的類型,穿著一身便裝看起來風流多情的樣子,怎麼看都不像正經人,偏延維一心維護,自己這個向來正直又缺心眼的徒弟也開了口,他也不好說些什麼。

漫不經心的坐了一息,聞人希聲正想走,卻瞥見崔雲遠已經和李允中熱絡地聊了起來,看著徒弟的笑臉,想到自雁門關一役蒼雲軍滅而蒼雲這個門派生以來,徒弟臉上少有輕鬆笑容的時候,聞人希聲便又不忍心太快起身了。

然而直到兩方結束閒聊分道揚鑣為止,聞人希聲都沒聽到什麼有用的訊息;除了知道對方是個天策、是東都人、現在和師父也就是延維一起住、在成都已經住了半年以外,其他什麼都不知道,反而是崔雲遠幾乎要把自己二十多年的人生全給交代了出去。

聞人希聲看了看延維,又看了看李允中,不知道是否該阻止……大概是猶豫太久,待聞人希聲回過神來,崔雲遠已經和那個天策約好了明天再見。

………好吧。反正約的不是他,公幹的內容也沒跟徒弟說不怕洩漏,徒弟都二十三歲了是會自己分辨好歹的,是故人的徒弟也應該不怎麼需要擔心出什麼問題……吧。

聞人希聲這麼想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