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年4月1日 星期六
[劍三][蒼佛]一網打盡(一)
這事兒說來有點奇怪。
講起來連他自己也可能不信。但確確實實的發生了。
虛恤誦完一卷地藏經,慢悠悠的起身,便看見在他身旁蹲了老半天的那個蒼雲也跟著起身,往旁邊移了小半步,殷勤地等著他整裝好,看著簡直就像他特意雇來的保鏢似的——如果不要眼巴巴的看著他腳邊的烏龜的話那就更像了。
這年頭天下大亂,人都自顧不暇了,更別提其他生物,和那些死人;但虛恤便是因此決定下山,他自那年家鄉遭了水災,村裡人幾乎死絕後便被師父帶上了嵩山,過上了青燈古佛的日子,每日每夜,他都為無緣的村人親朋、無份的妻子兒女祈福,願他們來世離苦得樂,往生琉璃世界。
許是經卷誦得久了,人便傻了;聽聞天下大亂,人世塗炭,他卻堅持下了山來,一個一個的埋,一卷一卷的誦經。
我什麼也沒辦法做,只能為你們、為無緣也無分的不認識的你們,誦上最後一卷經書。
也許是佛菩薩保佑吧,一路行來未曾遭難,反而隨了一小群動物,趕也趕不走,他誦經時牠們便安靜聆聽,仿佛真能聽懂似的;久了他便也不趕牠們,橫豎也不要他餵,跟著便跟著吧。
然後某天,身後的動物小隊裡居然多了一個人。
活的。
年輕小伙子。
穿著玄甲。
一個活的成年男性的,蒼雲。
倒是不吵也不鬧,還會動手幫他收殮屍體,只在虛恤停下來誦經時跟烏龜玩兒——不,是烏龜被他玩。虛恤幾乎能感覺到烏龜小小的豆豆眼裡的控訴:我討厭這個人!
除此之外一切都很平常。
……好像也不平常。
「這位施主。」虛恤開口。
「噯。我叫紀之川,姓紀之,單名川,」年輕的蒼雲笑了起來:「不知道大師怎麼稱呼?」
「……貧僧法號虛恤。」
「鬚鬚?」紀之川一臉茫然。
「虛妄的虛,體恤的恤。紀之施主跟在貧僧身後三天了,不知有何事?」
「沒事啊。」紀之川笑得一臉爽朗:「要是有事就沒空跟著大師走了啊。」
「……」二十年沒下山,現在山下都是這麼說話的嗎?虛恤一時不知道該回什麼話,他想他應該問點什麼,可他本來便不是口舌便給的人,在寺裡二十年一心修行,更是木訥得不會說話,此時便也只能微微皺眉,蹲下身把烏龜撿起來放到背後的竹櫃子裡。
「大師,你在哪裡摸到烏龜的?」紀之川興致勃勃的湊了過去:「我也想要烏龜!可是我都找不到!大師你有兩隻烏龜,在哪裡摸到的?」
……原來是看上了烏龜嗎。
虛恤轉頭放下烏龜,看了看眼神閃閃發亮的紀之川,拍了拍烏龜的殼。
「且看牠自己的意思。」虛恤說。
「什麼?」紀之川一呆:「噯?大師你是說烏龜可以給我嗎?」
「若牠願與紀之施主走。」虛恤又拍了拍烏龜的殼。
紀之川滿臉興奮的看著烏龜,期盼著那個帶著殼子的小動物能往他這裡爬。
可惜烏龜被摧殘了三天,連看都不想看他一眼。巴掌大的烏龜從殼裡探出頭腳,邁著四隻短腿兒往虛恤腳邊爬去,離去得毫無猶豫。
虛恤把烏龜撿起來,看了那個滿臉失望的年輕男孩子一眼,原本想說「看來你與牠沒有緣分」的話卻不知怎的說不出口。
大概是因為對方太年輕了吧……虛恤垂著眼,輕輕撫摸烏龜斑駁的殼上花紋。他的一兒一女,若沒死在那年大水裡,年紀都比這小蒼雲大了呢……這麼一個年輕鮮活的生命,這麼一個小小渴望,有什麼不能順手幫一下的呢?都已經尋來了啊。
這便是緣分。
「貧僧走過許多地方。」虛恤說:「紀之施主若願,貧僧便陪你自洛道走到寇島,總能摸到烏龜的。」
紀之川愣了一下,便笑了起來。那樣過分開朗燦爛的笑,甚至比朝陽還要亮眼。
「好!有大師幫忙,一定能摸到烏龜!」紀之川大聲的說。
而虛恤低下眉眼,低低唸了一聲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