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好了行李,千長夜就捧著一杯熱茶(雖然很快就冷了),坐在屋簷下看凌圈圈拿著一把細劍把楊滇峰輾得滿地跑。
同樣都是純陽同樣都是妖怪,這個功力差得可不是普通的多。千長夜一邊喝茶,一邊回想剛剛看到的半人高的白鶴。一般來說白鶴是巨大的飛禽,最大的幾乎和一個少女一樣高,但剛剛的白鶴只有半人高,感覺就像小鶴,而楊滇峰說,那是師傅的真身。
所以也不是每個精怪都不喜歡變回真身的嘛。那為什麼這隻羊這麼堅持?千長夜又抿了一口茶,瞇細了眼看被三環套月戳得亂竄的楊滇峰。
「徒弟你下山後都在幹嘛?」凌圈圈停了手,無可奈何的搖頭:「雖然沒有退步,可是也一點進步都沒有呀。你都把時間拿來找你喜歡的人了嗎?不對啊,可是你已經找到了啊。」
「我平常也很少跟別人起爭鬥啊……」楊滇峰氣喘吁吁的癱坐在地上,連劍都懶得拿起來。平時總是穿得整整齊齊的道袍凌亂一片,楊滇峰甩了甩手一邊抖一邊穿衣服,沒發現千長夜一直盯著他看。
什麼時候能在床上也這樣的話就好了,啊有時候情人太過拘謹也是不太好的呢,這樣衣衫凌亂的楊滇峰從來沒有看過呢,該怎麼做才能讓他在上床的時候可以不要堅持連衣服都先脫好摺疊好才爬上床呢?都是讀太多書的錯,讀書把這隻羊都給讀傻了,比人類還要拘謹。千長夜有些恨恨地咬牙,幾乎想現在就叫靈蛇上前去纏住那隻羊的四肢,衣服也別穿了,現在就這樣回房去吧。
「但是如果有人要拿你去煮羊肉爐的話怎麼辦呢,你這麼大一隻,可以吃好久耶。」凌圈圈很認真的皺眉煩惱。
「……師父我平常並不會沒事變回真身。」楊滇峰說。
「我知道啊,因為你還沒有把自己的真身修練變小嘛,那麼大隻太明顯了,一下子就被抓去煮羊肉爐了,所以我說你要認真修練啊。」凌圈圈很認真的建議著:「變回真身比較舒服的啊。」
「不要,我不喜歡變回真身。」楊滇峰搖搖頭:「我會認真修行,但我不喜歡變回真身。」
「不對呀,可是你都笨笨的,這樣我好擔心。」凌圈圈扁嘴,很委屈似的:「雖然這樣子也很可愛啦,可是你在外面會被欺負的,你要趕快把自己變小,這樣以後沒飯吃的時候還可以變回真身啊,多省錢。」
「不把自己修練小也是可以變成羊去外頭吃草啊,」楊滇峰義正辭嚴地抗議:「而且師父,我不會變成羊去外面吃,我要當個人,都說要證得大道最快的路徑之一就是先成為人,然後再修煉。」
「為什麼要這麼辛苦咧?」凌圈圈搖搖頭:「勉強自己變成別的物種不是太累了嗎?我們本來就不是人啊,為什麼一定要學人類呢?」
就是說啊為什麼一定要學人類呢?很多人類也沒有羞恥心啊,你為什麼不拋棄無謂的禮義廉恥呢?千長夜想。
「……我想要得證大道。」楊滇峰抿抿嘴。
「那你為什麼要找喜歡的人?」凌圈圈很困惑:「如果想要得證大道,這些才應該第一個忘掉啊。」
楊滇峰露出痛苦的神色。他閉了眼,低頭深深呼吸;千長夜愣愣的看著他,發現自己從未想過這些事。關於精怪的修行、關於精怪的證道、還有關於楊滇峰那些看似無意義的堅持和與理想背道而馳的舉動。他只知道他很長情,願意在長長長長的時光裡一次又一次的重新開始,追尋著一個即使不兌現也不要緊的承諾,只是「因為曾經承諾」。
「……不管。」半晌,楊滇峰才悶悶地回答。
「你一直這麼笨笨的,師父會好擔心的啊。」凌圈圈走上前,揉了揉楊滇峰的腦袋。還坐在雪地上的純陽道長相鬧脾氣的孩子一樣雙腿箕張,垂下了頭任小女孩模樣的師父弄亂自己的頭髮和道冠。
「師父。」楊滇峰低低叫喚。
「嗯。」
「師父……我還是,想要當人。」
「那就當吧,又沒什麼。」凌圈圈拍了拍楊滇峰的頭。
「……嗯。」楊滇峰點點頭。
「我要去抓魚了,你帶千長夜去看看風景吧。」凌圈圈說著說著,手就化作了一雙翅膀,幾個眨眼之內,就又變成了一隻鶴,依然口吐人言:「先走!」
「恭送師父。」楊滇峰抬起頭微笑,理了理自己的衣服,又變回了山下那個溫和親切但有點脫線的純陽道長。
白鶴幾個拍翅之間就飛走了,千長夜目送那隻白鶴遠去,扭頭過來定定地看著他的道長。
在時間的長河裡一次又一次追尋著某個人,想要成為人,到底是什麼樣的心情?而那個人並不認識他,每一次都是新的開始,只有他一個人懷抱著那些回憶,不寂寞嗎?
千長夜覺得有很多想問的,卻又不知道該怎麼問才好;那些組織不出來的字詞言語卡在喉嚨裡,噎得他有點難受,而楊滇峰的笑容一如過往的每一個日子,看著有些傻,卻那樣溫和。
「我們去走走吧。你說要帶我看純陽風景的。」最終,他也只憋出了這麼一句無關痛癢的話語。
「嗯。」而那個純陽道子在滿天晴光的細碎風雪裡,對他露出寧靜平和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