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雲遠覺得,他的人生在這一年的冬天,一定在成都走錯了什麼地方,然後又消失了些什麼東西,於是彷彿脫韁的野馬一樣,朝著難以想像的方向一去不回頭。
他花了三天的時間不斷說服自己「他不答應也不過就是失戀而已沒什麼的」,幾乎都已經確定被甩了,結果三天後李允中用帶著些微歉意的微笑,說「我還要帶我師父一起,不知道方不方便呢?」
……這是什麼原本想約喜歡的人出門觀光結果連對方家長一起同行的節奏?
崔雲遠有點懵,但李允中居然答應了,還笑得那樣可愛,他又怎麼有辦法拒絕呢?就算明知道他是故意的,崔雲遠也捨不得搖頭,幾乎想上前抱住對方,但他咬咬牙終究是忍住了。
「好。」最後他說。
「謝謝你。」李允中笑得那樣甜那樣愉悅,湊上去吻了崔雲遠的嘴唇,蜻蜓點水似地一下子就退開了,在後者瞪大了得不敢置信的神色裡露出狡猾的笑容,像偷吃了雞的狐狸一樣:「怎麼?不喜歡我親你?」
「……不是,我以為……」崔雲遠紅了臉,吶吶得結巴起來:「我以為……以為你不會……」不會願意在大庭廣眾之下告訴別人我和你的關係。
「不願意當我男朋友?」李允中雙手後背,歪著頭笑吟吟的看著崔雲遠。
「願意!願意的!」崔雲遠急了,大聲的喊了起來,用力把眼前的人摟進自己懷裡,覺得自己幸福太過,像是被什麼東西砸中一樣的眼冒金星,一時之間什麼都看不見,只聽見耳邊那人低低的笑聲,和抱在懷裡的溫暖身體。
「那,去太原的路上就交給你照顧啦?」李允中眨眨眼。
「好!」
今年得多流年不利。
今年剋屬虎的吧。
剋的吧。
不然李允中怎麼會答應跟他們一起去太原啊?啊?還帶著延維一起走?你是哪來的小朋友出門還要師傅照看的嗎?為什麼會答應啊?為什麼啊?除了流年剋他還有其他更好的解釋嗎?沒有了吧?沒有吧?
聞人希聲聽完了徒弟子喜孜孜地匯報後一臉平靜的送走了崔雲遠,然後轉身鐵青著臉收拾行李,覺得日子好難過。不是說他想要當棒打鴛鴦的壞人,問題是李允中那人雖然身世堪憐但瞧著就是個城府深沉捉摸不定的人,這等涼薄人做朋友都要擔心更何況是做情緣?偏徒弟也不是看不出來但就是一頭栽了進去,明知山有虎為什麼偏向虎山行!你想要老虎的話蒼雲堡旁邊的山裡不是也有嗎!要那個不好嗎!為什麼偏偏要迷上那個比起狼更像狐狸的傢伙呢!
但是徒弟喜歡。
聞人希聲覺得有些洩氣。是他不會教徒弟嗎?還是戀愛這種事情本來就毫無道理可言呢?他自己從未對誰心動過所以不是很了解,但如果喜歡上一個很可能會傷害自己的人,為什麼不能當機立斷地斬斷情絲呢?雖然徒弟很有行動力這點而值得嘉獎,但用在這方向上是不是哪裡不太對啊?身為一個深陷戀愛漩渦的人的師父,到底該不該阻止徒弟越陷越深?阻止徒弟到底好不好?
聞人希聲再度嘆了口氣,低頭整理行李。
聞人希聲的焦慮到出發那天達到頂峰。
李允中換下了那身穿花蝴蝶似的便服穿上了天策的鎧甲,紅袍銀甲襯著他手中銀槍,端的是英姿勃發,看起來也沒那麼輕浮了,倒真的有幾分天策將士的模樣。
然而這人就是個天生的魔星。聞人希聲還沒來得及把心放進肚子裡,就看見那個天策把自己的槍和徒弟的盾刀放到自己的馬上,回過頭對蒼雲露出清爽的微笑,說「哎呀騎著馬太容易擦破皮了,嵩平你載我吧,我要坐前面。」
──生眼睛以來沒瞧見過這麼嬌氣的天策!!
聞人希聲直直的瞪著崔雲遠和李允中,眼睜睜看徒弟紅了臉,像抱著什麼寶物似地摟著那個跳上馬的天策,而那個分明就是占人便宜的天策竟然也毫不羞愧的側坐在崔雲遠身前,笑得那樣理所當然。
感覺有一口血堵在胸前,吐也不是吞也不是。
「允中的體質不易長繭,身上總是太容易受傷,所以……」延維騎著馬走到聞人希聲旁邊解釋了兩句,卻又在對方僵硬的神色裡住了口。
「……出發。」聞人希聲一轉馬頭,決定當作自己什麼都沒看見。
懷裡抱著喜歡的人,崔雲遠其實也挺茫然的。
雖然他也知道李允中可能跟一般的天策不太一樣,但不一樣到這個程度,他也是第一次見。蒼雲堡裡其實有天策分部,安祿山打進太原的時候他們也曾馳援過天策友軍,一直以來他對天策的印象就是友軍都長在馬上,好像跟馬分離會死一樣,師兄姊也總說他們天策每個都恨不得娶馬做娘子,馬就是天策們的正室,無人能超越,其他所有人都要往後靠。
崔雲遠就記得自己曾經親眼看到過,有個同門師兄想蹭天策友軍的馬出趟門,沒成想那天策特別嫌棄的用眼刀刨了同門一圈,特別傲氣的拒絕了。
他至今忘不掉那馬上的天策是這麼說的:「盾五十六斤,刀十三斤九,人呢加上玄甲一百八十五斤三,總共二百五十五斤二,我家閃電最高載重量三百,你超重一百四十一斤七,不載。」
說完一揚馬頭,轉身一個禦奔突就跑了,留下一眾目瞪口呆的蒼雲。
當時那同門回神後氣得直跳腳,無論如何不信那天策一眼可以看得這麼準就非要量,最後他們去糧倉借了個大秤鋪好了麻袋,同門一站上去發現一斤不多一斤不少,只能服氣。
自打那之後,崔雲遠就對天策們的愛馬之心特別服氣。真的,不是每個人都能練出這一身本事的,但據說七成以上的天策都能一眼看出是否超重能否上馬,這真的是……門派特色……吧?
但是李允中這麼乾脆俐落的跳到他馬上這到底又是……?當然抱著喜歡的人是很開心,但總覺得哪裡不太對,到底是哪裡呢?
這個困擾一直到他們上路大半天之後,看李允中偶爾吹口哨把他的龍子叫過來,給糖餵水輕聲細語地說好聽話還掏出梳子整理鬃毛之後,崔雲遠才有點領悟過來。
合著你捨不得勞累自己的馬,就能勞累我的馬啊……
然而還沒想完,就見整理完自己的馬的李允中扭頭,用同樣溫柔甜蜜的聲調哄起了崔雲遠的馬。那語氣太過甜蜜,聽得崔雲遠渾身不自在,卻又有點希望對方也能用這樣的聲音和自己說話,瞬間就都沒了脾氣。。
這得多沒出息啊我。崔雲遠悶悶的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