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後他們便慢慢走著,從已然殘破不堪的洛陽走到了洛道,虛恤總是誦著經的,而紀之川走在他旁邊聽了幾天,卻對他說,你停下來唸給死人聽的東西已經都聽不懂了,平常走著的時候能唸一點聽得懂的東西嗎?比方說,佛教故事啊什麼的。
「佛經不是有很多故事嗎?廣武鎮有時候會有和尚來化緣,他們都會講很多很好聽的故事……雖然說來說去總是那些因果輪迴啊,做好事才有好報什麼的,但也是很好聽的。」紀之川說得很認真:「你說佛陀真的曾經當過鹿王嗎?他當鹿王的時候是不是非常大隻?你知道那個鹿王長什麼樣子嗎?跟我說說嘛。」
虛恤其實有點困擾。
他知道外出傳教的和尚尼姑為了吸引更多人來聆聽佛法,會將佛經中的段落編成小故事,畢竟不是每個人都願意聽佛經的敘述,講成口語白話更容易吸引信徒,更容易傳揚佛法──可是他是一個住在山上二十年,擅長讀經誦經的和尚,讓他背經書誦經可以,讓他講故事……這可真是難倒了人。
但那年輕孩子一臉期待。
戰亂的時候,哪裡有什麼故事可聽。就連傳教用的經書也能聽得津津有味,說到底都是戰爭的錯處,讓這些原本應該在家鄉玩鬧的年輕孩子早早上了戰場,早早失去了人生該有的樂趣。
這麼一想的虛恤,便很是不忍心拒絕了;他期期艾艾地說起了第一個故事,關於如來曾為鹿王,有著五色金光的巨大神鹿,為了自己的眷族懇求國王的故事。
一開始總是說得很差,簡直就像是在背書,他說「鹿王正睡,有烏啄耳覺已。瞻望見王兵已近。乃安撫群鹿云:王為我來,汝勿驚怖」(《大方廣佛華嚴經隨疏演義鈔》),紀之川便捏著烏龜,一臉茫然的問「這是在說什麼」,虛恤便換著語言,組織著句子,一次又一次的把那些早都爛熟於心的經書說成一個又一個的故事,一段又一段的如來的事蹟講了一遍又一遍,而他的聽眾除了紀之川,便只有那些烏龜與狸貓與兔子。
如來一開始也是對著鹿群說法啊。虛恤有時候會這麼感嘆。然後紀之川就會笑著說萬花谷有鹿群啊有好多,大師你要去萬花谷說給鹿聽嗎?
虛恤後來總會被紀之川逗笑,於是他說,在陪你摸到烏龜以前,我們哪裡都不去。紀之川便會笑了開來,年輕男孩靦腆似的把烏龜翻來覆去,垂著眼眸看起來那樣青澀,像是得到了什麼令他心滿意足的承諾,於是全世界都燦爛得令人睜不開眼一樣──當然了,如果能別一直玩烏龜的話就更好。那可憐的小動物現在一看見紀之川就邁動著四條短短的腿拼命想逃,卻總是被捉在魔掌裡玩弄。
來到洛道的時候滿眼殘破。
紀之川說,我上次來的時候好像還沒有這麼慘;虛恤回憶了一下點點頭,上次來的時候,洛道的確還沒有這麼灰暗破敗,沒有一處完好。
都是戰爭。
虛恤沒有多說什麼,只是靜靜地向前行。
「洛道有竹林呢。」紀之川放輕了聲音,用著耳語一樣的音量說著話,像是怕驚擾了這殘破的廢墟一般:「大師你吃竹筒飯嗎?」
「我們沒有米吧。」虛恤慢慢地向前。
「總會有辦法的吧……」紀之川搔著頭,自言自語地嘀咕了幾句。
「若沒有,吃乾糧也是很好。」虛恤說。
「……嗯。」紀之川戀戀不捨的看了看竹林:「還有老虎呢……雖然瘦了點,沒多少肉……」
「不許浪費糧食。」虛恤說。
「吃不完的可以風乾起來放啊,皮還可以硝製……」紀之川講到一半,露出了懊惱的表情:「……沒有硝。」
「那便放過老虎吧。」虛恤忍不住笑了起來。
「好吧。」紀之川咕噥著看了竹林深處一眼:「肉呢……還那麼多。」
「施主前後矛盾,快放下老虎吧。」虛恤難得調侃了一句。
「老虎可以放下,烏龜不行。」紀之川左顧右盼:「我們這是要去河邊嗎?我知道河邊有烏龜和蛋,但我一直都被鵝卵石欺騙啊,那玩意怎麼長得這麼像蛋……」
「從上游走到下游。」虛恤點點頭。
「好。」紀之川點點頭,興致勃勃地捲起了袖子:「大師保佑我立刻就摸到烏龜!」
「有緣分便會遇見。」虛恤合掌,輕輕微笑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