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天的早晨的時候，虛恤終於停了下來。
紀之川那時候正抬著頭看天，想著這太陽可真大啊幸好大師總是戴著帽子，不然就算入定了那麼厲害，只怕也會被曬得中暑吧？
然後他感覺哪裡不對，洛道突然變得異常安靜，彷彿這裡突然被誰抽成了真空，一點聲音都沒有。他側耳傾聽半晌，只聽見細小的風吹林梢，除此之外一片寧靜。這種異常的感覺讓紀之川全身都警戒起來，他想回頭拿起盾刀，才突然意識到這是為什麼。
連續三天不停的誦經聲停了下來。
突然的就停了。
紀之川猛然扭頭看像虛恤，後者雙手仍然合十卻已然盤腿坐下，連續誦經三天的嘴唇抿了起來，露出疲憊的神色。
「……大師？」紀之川小心翼翼地走過去，細聲細氣的開口；只怕他人生二十多年來，都不曾這麼輕聲細語過。
虛恤沒有說話，只是抬起頭對紀之川露出一個疲累的微笑。帶著一點安撫，甚至還有「偏勞你了」的意思，看得紀之川一陣不好意思；其實吧大師哪兒需要別人的保護啊，他沒做什麼事，一點也不辛苦啊。
「大師，你能喝點竹筍湯嗎？」紀之川悄聲的問：「熱的呢……先喝一點湯好嗎？」
虛恤露出微微驚訝的神色，但隨即笑了起來。紀之川看懂了虛恤的意思，有些慚愧地想著不過是一碗竹筍湯，卻居然能讓虛恤這樣驚喜。他轉身從火堆上取來懸掛著的小竹筒，雖然用小火燉了一個晚上的竹筒很燙，但穿著手甲的紀之川卻也不怕。
他昨天下午去竹林裡找了半天，好不容易找到了幾隻品質還不錯的竹筍抱回來，卻又不知道虛恤究竟什麼時候會停下來；他希望虛恤一停下來就能有新鮮的、正熱著的湯可以喝，但竹筍煮久就不好吃了，他只好先用砍回來洗淨後的竹筒燉著，昨天晚上他已經喝掉了一份，要是今天虛恤還不停，這第二份就也得他自己喝掉,，然後再去找新的竹筍了。
「我想大概也不是很好喝……」紀之川很是不好意思，拿著湯匙很誠懇的說：「竹筒很燙的，我餵你？」
「……」虛恤看著眼前的蒼雲，覺得這種跟上次突然被捏手一樣的突然被調戲的感覺大概是自己錯覺。所以他只猶豫了一下，便輕輕點頭，雖然非常不習慣卻也讓紀之川餵著，喝完了熱熱的竹筍湯。
看著在喝完熱湯後氣色明顯好起來了的虛恤，紀之川便也高興起來。
「大師，我這就叫供養對不對？你說佛法僧是三寶，禮敬供養三寶是好的，我這就是供養僧了是不是？」
「是。」虛恤露出一個鼓勵的微笑，點了點頭：「感謝施主。」
於是紀之川便咧著嘴笑了起來。
還沒高興完呢，在遠處守了一天的那些傢伙也湊了過來，虛恤一開始有點緊張，以為他們要過來半路行搶，後來知道他們是想求他開個法會講經的時候，便露出了訝異的神色。
「……貧僧的學識並不足以擔當此等重任……」
「足夠的足夠的！」那刀兵跪在虛恤面前，虔誠而專注，幾乎要落下淚來：「求大師給我們講一卷經書吧，這日子太苦了，簡直沒有個頭啊……」
他們說，這人世間太苦，想要知道極樂淨土的模樣，想要知道，這世間應當還有一處存有希望，當有一處充滿光明，遍地珍寶。
他們說，給我們說一卷經書吧。
那麼卑微而又虔誠的祈求。
於是虛恤抿了抿嘴，只考慮了一下下，就答應了。
紀之川並不樂意虛恤去給他們說法。在他看來，這些叛軍平時燒殺擄掠，為著自己在戰亂中要過上吃飽穿暖的好日子，恐怕沒少踐踏他人的性命身家，而如今卻膽敢說想要聽聽淨土世界，恐怕還妄想著往生淨土？
他一盾送他們下地獄才是真的！
可是虛恤都答應了。
紀之川冷哼了兩聲，幾乎是用搶的把那些人手中的小米給奪了過來，說：「大師現在很累了，待他用過你們供養的東西，休息一晚，明天早上再給你們說法吧。」
虛恤眨了眨眼，似乎想說些什麼，但終究還是靜靜微笑。
「是這麼說是這麼說。」那領頭的刀兵哈腰點頭，恭敬非常：「那請問大師想在哪裡說法？我們去給大師造一個講台……」
「此處甚佳。」虛恤輕輕開口，一瞬間誰也沒有說話，只聽見虛恤低低的聲音在風裡被吹得有些散逸：「明日一早，便為各位說一卷《佛說阿彌陀經》。」
《佛說阿彌陀經》，講述著西方極樂世界的種種莊嚴，以及阿彌陀佛佛號的由來與意義，紀之川其實聽過這卷經，虛恤曾經經這卷經書從頭說到尾，就只說給他一個人聽。所以他知道這部經書的後半段是在宣揚勸導十方大眾與三十三重天的眾生相信阿彌陀佛及極樂世界，衷心唸誦佛號便有可能往生西方淨土。
隔天早上說給先鋒營叛軍們聽的版本，顯然是因為時間關係而壓縮精簡許多後的那種，卻也已經聽得那些傢伙面露嚮往，一個一個雙掌合十貌似虔誠，紀之川扁著嘴站在一旁，真想說這些人就算裝得很虔誠也並不真的是虔誠的信徒！他們聽完這卷經書回頭說不定又繼續燒殺擄掠！說給他們聽到底有什麼用！
但他看了一眼專注說法的虛恤，又心虛地低下頭看著腳下的土地；說別人不虔誠，他自己是又虔誠到哪裡去？他想多跟虛恤接觸一些，想要虛恤多跟他親切一些，想要……
紀之川拍了拍自己的臉頰冷靜一下，重重吐出一口濁氣。
這麼遠的事情就先不要想了！當務之急是把人帶回雁門關！……要摸到烏龜以後，跟大師一起帶回雁門關！這叫做一網打盡！姓紀之的你加油！你可以的！
紀之川給自己打氣，但眼角瞥見正說著經的虛恤，又心虛的洩了勁。
可以的……吧。
不管了就是撒嬌耍潑也要讓大師可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