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推開門的時候，紀之川喊了一聲，卻沒看到李明心的身影，廚房裡也沒有燉著湯，安安靜靜的收拾得乾乾淨淨的廚房有陽光灑落，可是少了那個人的身影、少了爐子上的那鍋湯，這個廚房突然變得有點大、有點太寂寞。
什麼時候我回到這個地方來的時候，已經不能沒有那個人了呢？只是沒有看到他在這裡而已，居然都覺得有點陌生了。紀之川歪著頭想了一下，便笑了起來。他在屋子裡轉了一圈，然後走到後頭的菜圃裡，看到李明心穿著粗布衣裳蹲在地裡，大大的斗笠幾乎把他整個頭都遮住了，遠遠的看有點像一個長在地裡的蘑菇。
「大師。」紀之川軟而甜的開口，撒嬌得要命。
而那個人聽見了他的呼喚，就會抬起頭來，對他露出溫柔恬淡的微笑，就像現在一樣。
「回來啦。」李明心扶著膝蓋起身，拍了拍手上的土：「我沒注意到時間，你餓了嗎？我就去給你弄點吃的。」
「沒有沒有，我是提早回來的。」紀之川眉開眼笑的走上前去，握住對方沾滿了泥土的手：「你上次不是說想要養小雞嗎？我問過師兄了，他說他那裡有小雞可以跟我們換。」
「啊，真的嗎？」李明心也沒反對紀之川的動作，任兩人的手都被泥土弄得髒兮兮的，卻只是淺淺的笑：「要用什麼換？」
「我跟他說你養了魚……他說他想要魚苗，要一碗。」
「好啊。」李明心點點頭，然後捏了捏紀之川的手：「手都弄髒了，我們一起去洗手吧。」
紀之川所說的師兄，是他拜的一個長歌師父所收的大弟子，也是個蒼雲，名叫崔雲遠。雖說年紀長他許多，卻一直是個小火長，和他的天策男朋友完全不一樣。紀之川也曾經想過，他們兩個官階差這麼多，這樣會不會吵架？但想想又覺得那是別人家的事，別人也覺得他跟他的大師年紀差很多會有很多問題啊，但是有嗎？沒有嘛。所以他替別人想這麼多幹嘛呢？
崔雲遠在蒼雲軍裡不大不小也算個人物，雖然不是爭鬥或切磋的名人，不過任何大小雜事，舉凡東西壞了哪裡該修了養各種雞鴨魚豬牛羊馬狗甚至種菜都能找他，像個萬能工作箱似的，所以紀之川才會在李明心想要養小雞的時候去找他的師兄。而崔雲遠也沒有讓他失望，只不過他很嚴肅堅決的說蒼雲堡的公家物品不能動，他只能從他私人的家禽裡分雞崽出來給他，而且還要用魚苗來交換。
「師兄說他明天會過來我們家，先看看我們這邊空間有多大，他再考慮要跟你換多少小雞。」紀之川捏著李明心的手慢慢洗著，不像在洗手，反而像在調情。
「好。」李明心垂著視線微笑，任紀之川把他的手翻過來又翻過去，捏著捏掌心捏手指，他只是恬然微笑，不時勾勾對方的手指：「你師兄有沒有說明天什麼時候過來？他喜歡什麼喜歡的口味？還是他有沒有不喜歡的飯食？」
「我哪裡知道，跟他感情又沒有這麼好。」紀之川扁扁嘴，哼了一聲：「我們沒怎麼一起吃過飯，師兄他忙呢，偶爾碰頭的時候都在切磋，上次練習雙人輕功的時候他還故意摔我，他喜歡吃什麼東西還是討厭吃什麼東西，誰在乎啊。」
「阿川。」李明心有些責備地喊了一聲，不怎麼認真的。
「大師做的飯這麼好，這麼好這麼好，」紀之川用空著的手比了一個誇張的範圍：「就算是本來討厭的東西，也應該會喜歡吃的才對。」
「胡鬧。」李明心只是笑笑，伸手掐了紀之川的臉頰一把：「你那是因為喜歡我，才有這樣的加成，你師兄可沒有。」
「那就不要做菜給他吃……」紀之川嘟噥了兩句，顯然發現自己也太過鬧騰，於是又嘆了口氣：「好吧，我胡說的。」
「嗯。」李明心淺淺微笑，湊上去給了他一個輕輕的吻，於是紀之川便又高興了起來。
（二）
隔天午飯後沒多久，紀之川的師兄就和他的情人一起過來了。
「初次見面。」崔雲遠穿著一身雪河，額頭上方金色的頭冠造型襯得他的臉有凶煞，而他一本正經的對李明心拱手施禮：「敝姓崔，崔雲遠，您喊我嵩平即可。」
「崔火長。」李明心拱手回禮，換來崔雲遠一個微笑。
「我丈夫，」崔雲遠對他們介紹：「姓李，你們喊他……」
「在家排行十三，喊我李十三吧。」李允中微微一笑。
「李都尉。」紀之川行禮。
「噯，不多禮。」李允中笑吟吟的擺手：「這樣見禮下去什麼時候才是個頭？先去看看你們的院子吧，二十六郎掛念著呢。」
「這邊走。」李明心也笑，轉身帶路。
走進了院子之後，崔雲遠跟李明心兩個就談開了；他們貸居的院子雖然不大，但勝在整理得很整齊，李明心昨天把預留給小雞的空間又整理了一次，雞窩旁就是種來肥土用的作物，可以讓小雞在上頭走動捉蟲，肥土且運動。他們從雞窩一路看到菜園，然後又看到池塘，兩人你一言我一語的，談得停不下來。
紀之川跟在後頭，對那些種菜養雞的話題不太感興趣；他想一直看著談這些話題的時候很有精神的李明心，但又覺得不能因此冷落客人──雖然說吧他師兄這個丈夫在他們蒼雲軍裡也算是個名人，管著天策殘部的軍情單位，聽說還是東都人，家世挺好的……但真的不知道該跟對方說什麼，畢竟李允中總是一臉很有教養的微笑，橫看豎看都像個讀書人而不像個兵，紀之川有點怵這樣的人，也不知道師兄是怎麼跟他成親的。
他猶豫的表情似乎逗笑了李允中，那穿著一身白色儒風的天策笑吟吟地看著他，似乎覺得他因此苦惱的模樣很有趣似的──師兄愛欺負人，他丈夫也不是什麼好東西！管情報的都心髒！紀之川面上不顯，偷偷在肚子裡罵著。
「你也懂這些東西嗎，養殖什麼的。」似乎發現了紀之川的不滿，李允中淺淺笑著開了話題。
「嗯，懂的。」紀之川說。
「你們一起討論吧。」李允中擺擺手：「我是完全不懂的，有個地方坐就可以了，不打擾你們。」
「……但是。」紀之川有點猶豫。
「別但是了，不用管我，我自己能自便。」李允中笑得如沐春風，倒是一點都不客氣：「你就忙去吧，我想要什麼會自己跟你說的。」
紀之川還猶豫呢，就看那天策一個轉身往屋內走去，沒多久便搬了一張小桌子出來，接著打開了他自己帶來的東西──到底是怎樣的人，到別人家裡來場勘的時候還會帶著文房四寶的啊？紀之川目瞪口呆的看著李允中把那些東西鋪排開來，居然還抽空抬頭對他笑了一笑，意示他可以不必管他自行過去。
完全不能理解啊……紀之川想。但他很高興地過去找李明心了。他的大師一開始還想責備他怎麼不好好招待客人，扭頭一看那位大爺已經悠然自得的在紙上不知道是寫還是畫起了些什麼，而崔雲遠彷彿完全能預料到自己丈夫這等行徑似的，只是笑著讓他們別在意，便又重新討論起了關於這塊小庭院的規劃來。
直到他們終於討論完，也講定了用一碗小魚苗換十二隻小雞之後，紀之川看著他師兄走過去那個天策的身旁，不知道說了些什麼，兩個人都笑了起來。
那兩個人的笑容一看就覺得什麼也不必替他們擔心。
比起剛剛對著紀之川的客氣微笑，李允中和崔雲遠說話時那表情那神色那笑容裡幾乎要滴出來的愉悅都讓人看得幾乎要替他害羞起來。有種「知道你是在看這世界上最重視最珍貴的人了但光天化日的你別這樣笑了行嗎」的感覺，可是人家明明只是在笑。
有這種丈夫也是很辛苦的吧。紀之川感慨了一下。
他的師兄和師兄的丈夫沒有吃晚餐便走了，講定明天再把小雞送過來。紀之川遠他們離去的背影，看他們靠得很近卻其實並沒有牽手的模樣，覺得雖然沒有牽手，但他們的手卻是一直緊握在一起的。
晚上吃飯時他把這個感想跟李明心說了，後者愣了一下，然後笑了起來。
「你看著我的時候，也是那個模樣。」李明心緩緩的說。
「是嗎？」紀之川一愣。
「……嗯，是啊。」已經還俗的出家人垂下視線看著碗，紀之川看他含笑的臉上慢慢的、慢慢地紅了起來，一路蔓延到耳根去，忽然就有一種想要做點什麼的衝動。
「大師……」紀之川低低的、用著甜得發膩的撒嬌語氣輕輕呼喚，果然看見了那個前出家人的耳朵益發地紅了。
「……正吃飯呢。」李明心不怎麼真心的說著，調整了一下坐姿。
「大師──」紀之川乾脆放下了碗。
然後他覺得，無論如何，能夠跟自己喜歡的人在一起，真的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事情了。
後日談
隔天崔雲遠送來了一籠小雞，嗶嗶啾啾的叫得吵死人。李明心清點了那龍小雞，笑著對紀之川說，「你師兄是好人呢」。
「哪裡好？」紀之川一頭霧水。
「通常會給一半公的一半母的，但他給了我們九隻小母雞，長大了能下蛋的。」李明心感慨：「你師兄很厚道啊。」
紀之川掃了一眼那群蹦跳得很歡樂的小雞，又想了想他師兄的副業是賣鬥雞，於他而言說不定公雞母雞的價值是差不多的吧？不過對李明心和紀之川來講，的確母雞是比公雞好很多的。所以他點了點頭，又把前老和尚給抱進了自己懷裡。
「我手還沒洗呢，剛剛一直在抓小雞。」李明心輕輕拍了拍他的手。
「唔，不要緊，等會兒一起洗，現在先讓我當個撒嬌鬼。」紀之川漫不在乎的說。
而他喜歡的那人在朗朗晴空下微笑，又拍了拍他的手。
「好。」他說。
於是他們便都覺得自己擁有了全世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