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身的時候整個腰胯都很痛。
虛恤……不，還俗之後應當稱呼他的俗家名，李明心坐在炕上，手裡抓著被子，疼得全身都在輕輕顫抖。
蒼雲的怪力名不虛傳。
李明心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腰，上頭有淡淡的指痕，而這還是紀之川非常克制地放輕了力道的結果。他簡直不敢想像如果對方忘情放縱起來會怎樣。
……大概會痛死吧。
然而這倒是跟體諒不體諒的沒什麼太大相干。李明心本身怕痛，就連刮鬍子剃頭時割傷一小道痕跡都能痛得抖上半天，和紀之川相遇那時他下山行腳，穿著一雙薄薄布鞋走得很慢，主要還是因為一走快就疼得難受……更別提這性事導致的鈍痛了。
一痛他就會掉眼淚，純生理性的淚水在那種時候特別焚人理智，李明心自己成過親，孩子都有過兩個，哪裡能不知道呢；所以對於年輕戀人總能死命克制著理智不過度縱慾這點，他一直是給予高度評價的。小伙子這麼能忍，是幹大事的材料啊。
正胡思亂想著呢，紀之川就開門走了進來。
「大師你醒啦？」蒼雲遞了個杯子過來：「喝水吧。還疼嗎？」
「稍微。」李明心接過杯子抿了一口水：「比之前好多了，我估計大概也快習慣了。」
「噢。」紀之川點點頭，然後蹭過來抱著他的腰，把臉埋在李明心的肩窩撒嬌。
年輕人就是喜歡撒嬌……李明心側過身子，沒拿杯子的手揉了揉紀之川的腦袋，哄人似的從腦袋摸到腰際，又從腰際摸回腦袋。
今天休假的紀之川沒穿盔甲，一身便服倒讓他看起來比平常更稚氣。一個陽剛帥氣的青年男子帶著一點稚氣是很惹人喜愛的，也不知怎麼就喜歡上了他這個老頭。李明心一邊拍著紀之川的背一邊感慨。
「大師。」紀之川開口。
「嗯？」
「我餓了。」
「啊。」李明心輕輕拍了拍紀之川的背：「那起來吧，我去做飯。」
「好。」起身的時候紀之川順手拿走了杯子還偷了個香，李明心笑著搖搖頭，也起身更衣。
原本紀之川是堅持要由他負責做飯。李明心還記得那時候年輕的男孩子鼓著臉頰，在藍得過分耀眼的青空下，說「洗衣做飯什麼的，都交給我就好了！我帶大師回家，是想給你最好的！」握著他的手那麼用力甚至有些疼痛，率直的感情耀眼得刺目，李明心當時只是笑，不敢告訴他自己的胸口已經融化成一汪池塘，此後再放不下誰的身影。
不過說歸說，對於平時住在蒼雲堡內宿舍，放假才回到他們的家的紀之川，又怎麼可能真的讓他負責家務呢？李明心慢慢往廚房移動，看紀之川在廚房裡東翻西看的身影，便忍不住笑了起來。
一開始紀之川也是做過幾次菜的。說真的，味道不錯，李明心也很是理解了為什麼紀之川會說要做飯——是真的做得好吃。
但是他的手藝也不差，而且比起還要回軍營輪值的紀之川，李明心有更多時間細細琢磨，慢慢處理……比方說煲湯這件事吧，煮一鍋湯其實很簡單，有點常識的人都能確保過程不出錯，但湯要煮得好，卻更需要時間、細心、耐心；所有食材都得細細處理，然後耐心等待，在正確的時間放下正確的食材，接著靜靜地煨火，成就一鍋溫暖而美味的湯。
紀之川第一次吃李明心煮的飯的時候，表情扭曲了半晌，才期期艾艾地問，說大師你能做這樣的飯，為什麼下山還能忍受乾糧那玩意啊……
李明心只是笑。
食慾也是慾望的一種，佛家本來便教人斷絕慾望，他又哪裡會在意自己到底吃了什麼呢？現在會重拾出家前那些刀功火燒的功夫，也不過就是和過去一樣，想要為重要的人做點好吃的。好吃的東西總能撫慰心靈，那些開開心心的日子，或者那些難過的日子，只要有好吃的東西可以期待，就好像能懷抱著某些信念繼續堅持下去一樣。
所以他在他們的家裡儲存著糧食，醃漬的肉菜、風乾的蔬果，他們的小倉庫裡有那麼多吃的，不管紀之川何時回來，都有能夠填飽肚子的東西。
他不是很懂該怎麼讓年輕戀人的喜愛維持下去，也不知道他究竟看上了自己哪裡，所以只能這樣回報，讓他知道他對他的情感，大概就是無論何時，都會在冰天雪地裡為他端上一碗熱湯吧。
「這湯能喝了嗎？」紀之川在鍋旁抽了抽鼻子：「昨天晚上就燉著的吧？」
「我再給你蒸個餅。」李明心走進廚房，從小櫃子裡隨手撈出了一個小盒子塞到紀之川手中：「先吃點墊肚子。」
紀之川打開盒子，裡頭一片一片的肉乾擺得整整齊齊，他抽出兩片塞進嘴裡，興致盎然的看李明心生火起灶，用他昨晚揉好的麵團幫他蒸餅的背影。
回家的過程並不順利。紀之川的家人不能理解他為什麼要找個年紀這麼大的伴侶，但在他的堅持下，目前他們自己住在外頭。若照紀之川的看法，其實就等到家裡點頭願意接受他們了再回去就好，李明心卻說最少一旬要回去拜訪一次，就算被拒於門外，也要把孝親的禮物給放了再走。
一直被拒於門外的感覺明明就很難受。紀之川趴在桌上嚼著肉乾，臉頰一鼓一鼓的動；對於李明心的堅持，紀之川好幾次想勸他乾脆就算了吧，等他們一直在一起十幾年幾十年之後，再怎麼不想承認也得承認，卻又覺得這話勸不出口，說出來就有種不知好歹的感覺似的。
而這個家那麼溫暖且寧靜。紀之川得承認，他回蒼雲堡的時候其實很匆促，只來得及介紹──好吧，或者說只來得及告知家裡說他找到了個伴，就在家人的反對聲浪中匆匆租了間屋子讓李明心住，然後他就回營裡銷假了。聽起來感覺很不負責任……他也愧咎了好一陣子，卻沒想到在下一個假期的時候，就見到當時匆匆一瞥的屋子有了巨大的變化；院子裡的菜園開闢出來了、倉庫裡醃著肉菜、乾燥的蔬菜有著甜甜的香味，紀之川本來以為自己已經很喜歡很喜歡李明心了，卻在那麼多個瞬間，驚覺「原來我還能夠更愛他啊」。
比如說在菜園裡翻著土的李明心抬起頭來對他微笑的瞬間，比方說在廚房裡一邊等著燉煮菜餚一邊打瞌睡的模樣，比方說笑著對他說「你回來了」的那個瞬間……為什麼一個人喜歡另一個人會每天都比前一天更加喜歡呢？那大概是因為他真的很喜歡很喜歡他吧。紀之川想。
李明心後來在小鎮上開了一個讀經班，就像當時說故事給紀之川聽一樣，他也講授著佛經的故事，如果有人願意，他也帶著他們讀經書，為他們解惑，告訴他們所謂的淨土所謂的佛，所謂的寧靜與自在，頓悟與解脫；而有些時候，他會走出這個城鎮，到冰天雪地裡誦經，持續著他下山的初衷。
這樣的行程只有在紀之川放假回家的時候會改變，因為心愛的那個人放假回家了，所以一切行程都暫停，只為了更多的陪伴。
也不是沒有同僚帶著善意取笑紀之川，說你們倆年紀差這麼多，應該是李明心會更加緊張吧，怎麼你這麼黏他呢？
你們才不懂。就是因為所有別人都覺得是他會緊張我、甚至覺得他對我用了什麼手段勾引我，我才要更緊張的讓他知道我會一直喜歡他，就像那時候說的一樣，也許可以取代他的人很多，但他是第一個，就注定了所有的不一樣。
而且他就是有那麼好。紀之川在心裡賭氣一樣的，也不知道是在反駁誰的這麼想著。
「在想什麼？」把餅和湯放到桌上，李明心笑著揉了揉紀之川的腦袋，像是知道他在想什麼、又像是什麼也不知道的讓他趕快吃飯。
「想我真的很喜歡你。」紀之川心滿意足的笑了起來，拉住李明心的手十指交握，想要說些什麼，卻不知道要說什麼，最終也只化作一聲甜蜜而滿足的嘆息，像是再沒什麼想要追求的了。
而李明心任他握著手，抿嘴深深地笑出了一彎弧度。
「施主。」李明心用另一隻空著的手，狠狠揉了紀之川的臉頰一把：「你就是我的極樂淨土。」
